玲珰刚走到斩影司的侧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咳嗽声。
毒疮之症蔓延如此之快?
玲珰和颜倾在冷清的街上走着,随处可见咳嗽和挠痒之人,他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害了什么病症,或忙碌,或从忙碌中抽点空闲上医馆看病。
玲珰急火攻心,走着走着,喷出一口血,栽倒在了地上。
颜倾把她扶起。
玲珰只觉头晕目眩,听不见颜倾在跟她说什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迷迷糊糊间只想睡去。
颜倾一遍遍唤着玲珰的名字,她却毫无反应。
颜倾扶着她一步步往前,“国主,你要坚持住。当初你所画的画卷不止有离境画卷,还有其他三幅画卷,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其中一幅画卷可消解天下怪症。等我找到画卷,就能救你了,也能救陵州城的百姓了。”
颜倾扶着玲珰往城门口走去,他想把玲珰带离陵州城,把她安顿在一个没人会打扰的地方。
在颜倾看来,陵州城是非太多,玲珰深受其扰。
可是,他们才刚靠近城门口,就被护卫给拦住了,他们以一丈余长的长戟抵在中间,不许颜倾往前再走半步,显然是害怕二人身上的毒疮怪病传染给他们。
颜倾想动粗,但转念一想,护卫们的顾虑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他们二人出去,传染了更多人,玲珰醒来,又该怪他了。
就在颜倾无奈时,一个白发老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白发老人一头银发用月色发带松松地绾着,看似随时都会滑落,却始终稳稳地绾着银发。
颜倾觉得老人有些眼熟,却想不到在哪儿见过。
老人把颜倾和玲珰带到了一间茅草屋内。
茅草屋依傍山水而建,雾气袅袅,恍如置身仙境之中。
待颜倾把玲珰扶到小榻上后,老人把一粒红色的药丸往玲珰嘴里喂。
颜倾伸手阻拦,不放心地问道:“敢问老人家这是什么?”
老人没说话,只是对颜倾笑笑,示意他相信她。
颜倾不肯相信,老人无奈,只好自己服下了红色药丸。
随后又拿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颜倾,颜倾服下,顿时心痛如刀绞,仿佛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皮肉血脉,正在翻动。
颜倾忍得辛苦,脸憋得通红,脖子处青筋暴突。
颜倾于痛苦间,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试图杀了她。
老人也不恼,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没一会儿,颜倾身上的那股劲儿过了,一身轻松,只有冷汗还挂在脸上。
颜倾终于明白了白发老人的高明之处,收回了手,满怀歉意:“不好意思。”
老人仍旧沉默不语,她又拿出一粒红色药丸,轻轻放入玲珰的嘴里。
一刻钟后,玲珰醒了。
玲珰醒来后凝望着白发老人的脸,她正要开口说话,白发老人却转过身去了。
玲珰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来。
“谢谢你救我。”玲珰道。
老人不作声,只是背对着玲珰和颜倾。
玲珰对老人半跪下去,老人察觉到身后异样,赶紧转身,把玲珰从地上扶起。
玲珰对老人道:“谢谢你救了我,但想必老人家也清楚,如今陵州城已被毒疮怪症所染,人人自危。如果有不知情的人,擅自用艾草治疗,还会丧命。”
老人叹息一声,终于开口了。
老人声音沙哑,像拿一片树叶在粗粝的沙土上滑过,听得人嗓子眼痒疼。
老人道:“你们把我这儿的药全部拿去。”
玲珰抓住老人的手,道:“老人家,你有解药就必定知道内情,不如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人叹息一声,说道:“会有人平息这件事的,你还是保重自己为好,切勿招摇。”
玲珰不肯松开老人的手,她道:“此事关乎人命,我没办法坐视不理。就算我能做到,司判大人也做不到。与其看着陵州城被毒疮怪病祸害,不如拼出性命为千万条生灵争条活路。”
老人无奈,说道:“你如此执着,我若不告诉你,你断然不肯离开。也罢,那就说与你听。”
老人走到茅屋外的石阶上,看着远方的高山,心中百转千回。
“这一切都因秦雪而起,也因离鸾而起。秦雪当年误会萧睿与赫连有事,心中郁结。后来,萧睿死了,秦雪无意间又看到一位和萧睿一模一样的男子,她终于明白是自己错怪了赫连,也错怪了萧睿。”
“秦雪自幼孤苦,她爹只拿她当赔钱货,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她嫁人换取彩礼。后来,秦雪与赫连舒相遇,赫连舒并没有因为她父亲是秦仓子就怪罪她、疏远她,慢慢地,秦雪的心打开了。可是,秦雪还是没能逃脱父亲对她的掌控,她被父亲骗去宫里,险些被太子欺负。当秦雪死里脱身逃回来后,发现萧睿已经死了。”
“秦雪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度想要了结性命。赫连舒怕她避开他人视线后就做傻事,就把她带到了离境之中。”
“在离境画卷里,她可以呼风唤雨,做成任何事,唯独不能自尽。”
“秦雪很怕面对萧睿,也怕面对赫连舒。赫连舒把她当最好的姐妹,萧睿一心一意爱她,可她却胡乱猜忌。她总希望自己能忘掉这段记忆,所以总在离境画卷的枯树下诉说自己的心事。后来,枯树上一粒水镜石落下,正巧砸中秦雪,从此——离鸾出世了。”
玲珰和颜倾都听得十分吃惊。
“离鸾就是秦雪的愧疚汇聚的执念,自此以后她确实忘了自己曾经怀疑赫连舒和萧睿的事。可是,在这一千年里,她慢慢又找回了那段记忆,随后又发现离鸾一心想将她取而代之。”
老人诉说着这个遥远的故事,仿佛故事发生在很远的地方,跟他们任何人都不相关。
“秦雪害怕离鸾取代她之后,利用离境画卷做出祸事,就强迫自己回想当初怀疑赫连和萧睿的事,强迫自己相信。她以为把这些东西重新讨回来,离鸾就会消失。可是,她失败了,离鸾不仅没有消失,还好好的,最后还和玲珰姑娘你成为了好朋友。”
“秦雪自知不是离鸾的对手,却无计可施。她也想过提醒玲珰姑娘你,可是,她每次看到你天真烂漫的样子就不忍心跟你说起复杂的种种,担心把你卷入其中,让你也变得和她一样不快乐。”
老人的手指捻起一粒红丸,把玩:“离鸾自身就有毒,只要她动动恶念,就能万物染疮。”
老人看向颜倾,道:“水镜国的传说是真的,确实可以用水镜石分离人的恶念、邪念,但分出的邪念必须连同水镜石一起投入雪海中消融。”
“失去了邪念、恶念的人会忘记那段记忆,却无法弥补过错,反而容易因此惹来更多麻烦。所以你们国主就把这事给禁了,不许任何人碰。”
老人说完,疲倦地撑着额头,叹息道:“要解离鸾所施之毒,并不难。”
老人把红丸放到了玲珰的手里:“有它就够了。”
玲珰凝望着老人苍老的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老人催促玲珰:“你们还是快去救人吧,我会放一些药在这里,你们若是不够就差人来取。”
老人要送客了。
玲珰和颜倾离开后,心中始终疑惑重重。
玲珰忽然停住脚步,对颜倾道:“她会不会就是你的国主赫连舒?”
“不可能!”颜倾否了她的猜想。
玲珰不死心,分析道:“除了你们国主,还有谁能知道这么多事?”
颜倾瘪瘪嘴,“你根本不知道我跟随国主多少年了,怎么会认错。”
玲珰听得吃惊,“笑话,你眼神不好而已,与你跟随国主多少年有什么关系?你不照样把我看成她了吗?”
玲珰又分析道:“你认真想想,刚才的老人所说的话,她不止对秦雪、离鸾的事很清楚,对一千年前所发生的事也很清楚。除了你们国主赫连舒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颜倾却道:“知道这么多的人还有秦雪。”
颜倾提醒她道:“你别忘了,当初我们国主是在斩影司自尽而亡的,司判大人亲手把她放入了石棺之内。然后,画下了她,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画中人——你,就出现了。尸骨在石棺里,画中人又是你,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是我们国主。”
颜倾坚持:“我宁可相信你就是我们国主。”
见玲珰不肯相信,颜倾又道:“你之前带我去书房找秦雪,不是什么也没看见吗?她去哪儿了?”
见玲珰哑口无言,颜倾继续道:“秦雪不是说要亲自来平息这件事吗?她怎么平息?治病救人啊。刚才送我们药的不正是这位白发老人吗?”
玲珰觉得颜倾说的有道理。
“可是……”玲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白发老人和秦雪哪里像了?秦雪青春貌美,刚才救我们的老人已至耄耋之年。”
颜倾道:“我刚开始看到老人家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现在想想,她也许就是秦雪。”
玲珰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我以太仓笔画下秦雪,画中人走出后,用水镜石稳住她的执念,如此,她心神俱全。也许她因离境画卷而生,离开离境画卷太远就会变成这般模样。”
玲珰猜想完,嫌弃地看了一眼颜倾,“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水镜国的人,结果什么就不知道。”
颜倾道:“时隔千年之久,我能记得一些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不是在被屠天追杀时,失去过一次记忆吗?”
玲珰挥挥手,“算了,不和你说了,先救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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