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夜、死者来电

下半夜两三点钟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鲍丽爸五迷三道一时没反应过劲儿来:“啊?小婷啊,这么晚啥事啊?”

电话里幽幽的回答:“表姨夫,你给我送点钱过来呗……”

鲍丽爸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欠起半个身子,离放电话机的床头柜近了一些:“钱?什么钱?给谁钱?”

声音依然颤颤微微:“给我呀……”

老爷子这才合计过味来,小婷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鲍丽帮她料理的后事,死人怎么会突然大半夜的打电话要钱呢?

鲍丽妈也被吵醒了:“谁来的电话啊?是小丽吗?”

老爷子举起听筒看了一眼鲍丽妈,没敢直接告诉老伴电话的内容,而是重新确认对方的身份:“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到底是谁?”

一阵咯咯的怪笑,笑得鲍丽爸全身发毛:“老姨夫,我是小婷啊?你听不出我的听声啦?”

自称小婷的人腔调怪怪的,似乎正用口罩捂着嘴,再夹杂着一丝电流的噪音,显得那么不真切。那年头固定电话还没有普及,平头老百姓们几乎不知道“电信诈骗”这个词,所以一般也不会产生那方面的意识。鲍丽爸终于听明白对说的名字就是小婷没错,汗毛瞬间竖起了来:“你……你怎么回事?”

小婷还是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表姨夫,当初是我把鲍丽姐带到海南来的。现在她混得有模有样,可我不明不白死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我想家呀,我想你们呀,我心里屈得慌啊……”

笑声变成了嘤嘤的哭泣,哭得拿腔做势,在寂静的深夜里,每个音节都刺激着鲍丽爸最敏感的神经。鲍丽妈从老爷子的表情上看出不对劲,问了一句:“谁呀?到底是不是小丽呀?”

被老伴叫回了神,鲍丽爸啪的放下听筒:“没……没谁,打错电话了。”然后快速钻回被窝,不吱声了,老伴推了他好几下他也不理不睬。

鲍丽妈嘟囔一句:“神叨的,有毛病。”便也继续躺下睡觉了。

大约十多分钟过后,爷子听见老伴轻微的酣睡声响起,却再也无法入眠。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哪怕女儿在火葬场工作这么多年,也不曾听她讲起过什么吓人唬道的传言,可这个电话实在太邪乎了。辗转反侧之际,电话铃再次响起,鲍丽爸像触电般抓了起来。

那个声音十分不开心:“表姨夫,我还没说完话呢,你别急着挂啊……”

鲍丽爸哪敢接着听下去,再次把电话拍回底座,并且伸手直接拔下电话线。

鲍丽妈扭过头又问:“到底谁啊,你怎么又给扣啦?”

鲍丽爸没好气的应付道:“酒蒙子,喝多瞎撩闲的!”

老伴听了老大不高兴:“太缺德了!”

第二天,趁着鲍丽妈去市场买菜的工夫,鲍丽爸拨通了女儿在海南的办公电话:“小丽啊,你现在在干啥呢?”

鲍丽很意外,父亲考虑到她在单位总接私人电话影响不好,平时都是等她主动往家打电话报平安的,所以马上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我上班呢。爸,你有啥事吗?”

老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平静一些:“没啥事,就是……你妈想你了,非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过的好不好。”

鲍丽了解父亲的脾气:“挺好的呀,你们就放心吧。我出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能管好我自己。我妈呢?”

鲍丽爸清清嗓子:“她上菜场去了。”

明明说是母亲想念自己,可母亲却偏偏不在电话机旁,父亲牵强的理由再次引起了鲍丽的怀疑:“爸,你到底咋地了?有事快说啊,别吓唬我,我让你整得心里直没底。”

鲍丽爸努力的解释:“真……真没有事。啊,对了,你妈让我问问你在外边钱够不够花。不够我去给你寄点。”

鲍丽乐了:“爸,你可真能逗。我抛家舍业的大老远图啥呀?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你们俩别瞎操心了,等我过年回去孝敬你跟我妈啊。爸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挂了,我这是业务电话,怕占线,过两天休息再给你们打回去啊。”

知道女儿在海南并没有不正常的情况,鲍丽爸的心安稳了许多。或许那个自称是小婷的神秘电话真是哪个讨厌鬼的恶作剧呢?

当天晚上,又是睡得正熟的时候,电话铃再一次急促的响了起来。已经睡着的鲍丽爸听得一惊,连连后悔为什么会粗心忘记在临上床前将电话线拔掉。有心装睡不接,可老伴也醒了:“谁呀?怎么净后半夜来电话,他爸你到是接一下啊。”

鲍丽爸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听筒:“喂……”

线路另一端传来的果然还是昨夜那个古怪声音:“老姨夫,你别挂我电话好不好,我求你听我说完……”

听到对方鬼哭似的哀求,老爷子后脊背一阵阵发凉:“你……到底是谁啊?”

声音特别委屈:“我真是小婷啊,你要是不相信让我表姨接电话,她肯定听得出来。”

鲍丽爸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老伴,老伴正茫然的注视着他。鲍丽爸强定心神:“行,你有啥事说吧。”

小婷先是唉叹了一声,才气若游丝的说:“老姨夫,你别害怕,我就是心里屈委找不着人说才跟你念叨念叨。我是枉死的,已经够可怜了。可我家里人对我不管不顾,只心痛小菲。是啊,小菲找了个有钱的大款,以后能给他们养老送终。我算啥呀?死了啥也没给他们留下。可我必竟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姨夫,你给我凭凭理,他们这样对我应该吗?”

鲍丽爸不知该如何回答,含糊的嗯了一声。鲍丽妈却有些急了:“你跟谁讲电话呢?”

鲍丽爸狠狠瞪了老伴一眼,示意她别出声,继续战战兢兢的听着小婷的倾诉:“老姨父,你知道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有多可怜吗?我现在没有衣裳穿,没有地方去,只能到处飘着,大鬼小鬼谁见到我都能欺负。我冷啊,我饿呀!老姨夫,我在想这个地方我谁也不认识,谁也管不了我,再这么下去,我只能去找我鲍丽姐姐啦……”

听到“鲍丽”两个字,老爷子心中一揪,嘴上不自觉得喊出声来:“你想对小丽怎么样?”

鲍丽妈本来就觉得深更半夜来电话肯定有古怪,老头突然胆战心惊的提起女儿,更让她控制不住了。她伸手就想抢电话:“他爸,到底咋地了?谁来的电话你让我听听!”

鲍丽爸急推了她一把,大吼道:“你别捣乱!”把老伴喝止住,连续深呼吸几口,强作镇定的说,“你是谁?痛快给我说,你不说我报警了啊。”

见他发怒,电话另一端的小婷居然乐了:“表姨夫,你别着急啊。我现在合计是不是应该把鲍丽姐叫下来陪陪我呢?我们两个在一起做个伴儿,在下面就不会挨欺负了吧?”

鲍丽爸几近崩溃:“少跟我装神弄鬼的,你以为你大半夜打电话吓唬得了谁呀?”

小婷仍然不停的笑,在鲍丽爸听来笑声比哭还难听:“老姨夫,你还不信我是小婷啊?行,不信就不信吧。可小婷已经是个鬼了你总该相信吧?你要实在不信,那你明天问问鲍丽姐,她是不是差点也成个冤死的鬼啦。给您一个提示,她要是命不够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肯定是叫天上飞下来的东西给砸死的。对了,以后千万别再拔电话线啦,要不然鲍丽姐出事你都接不到消息。拜拜……”说完,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放下鲍丽爸怎么跟鲍丽妈解释的不提,老两口一夜无眠,各怀担忧的熬到天亮。鲍丽在海南住宿的地方没有电话,鲍丽爸计算着女儿差不多该到公司了,便胡乱找个理由强行支开老伴,拨通了电话。

连续两天接到从不主动来电的父亲打来的电话,鲍丽也感觉到肯定出问题了,可她无论怎么引导,老爷子就是支支唔唔不讲,也不挂电话,反而一直询问她过的好不好,住的地方安不安全。

鲍丽无可奈何,只能说:“爸,你没有急事我真得先挂了,我手里还好多活呢。”

鲍丽爸又是一顿吞吞吐吐,最后终于问出一句:“小丽啊,你今天早上出门没碰上啥危险吧?”

鲍丽一愣,真让父亲猜着了。今天早上她刚走出公寓的大门,楼上突然掉下一只花盆,砸到她脚边不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当时还给她吓够呛,冲楼上嚷嚷了几句也没人接茬。鲍丽心里清楚,这种情况换谁也不会主动探出脑袋找挨骂。

报警追究也不一定能追究出个结果,还会当误很多时间。既然幸运的躲过一劫,还是赶紧上班去吧,便没太把这次意外放在心里。而坐到办公桌前第一通电话,就是父亲打过来确认自己的安危,这事也太过于蹊跷了。

然而鲍丽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离家在外的孩子总是习惯性对父母报喜不报忧,于是回答到:“我能有啥事啊?爸你就放心吧,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鲍丽爸听罢沉默良久,久到让鲍丽以为电话断了线,才犹犹豫豫的问:“小丽,爸问你件事,小婷到底是因为啥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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