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虫鸣声此起彼伏,玲珰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耳边有动静,她睁开惺忪睡眼看了看,却见黑暗褪去,眼前出现一幅山水墨画。
墨画深处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老者并没有察觉到玲珰,只顾走自己的路。
玲珰见周遭都是墨迹,以为自己重又回了画里,心中疑惑,冲上前去找那老者解惑。
“先生留步。”玲珰对老者鞠了一礼,“先生,我们所在之处莫非是画中?”
老者点头,“不假。”
玲珰心中七上八下,“遭了,被送回画里不说,还跑错画了。”
老者豁达,说道:“就算入错了画又如何?不还是一样的?”
玲珰道:“画里有什么好?既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儿的,还是人世间逍遥自在。你要是去过人世间就不会留恋这画里的乾坤了。”
老者看定玲珰,“你当真觉得人世间比画里好?”
玲珰点头,“那是自然。”
玲珰像背书一样把她吃过的美味一股脑地全背了出来,“炒茄子、蒸米糕、炖冬瓜,还有最最好吃的叫花鸡,裹上一片荷叶放在泥土里,等时间到了就去取,味道太美了。”
“还有好玩儿的,陵州城好热闹,有敲花鼓的人排着队从街上走过……”
玲珰说完后,老者却只是淡然一笑。
“你不信?”玲珰问。
老者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玩意儿,就说那些好吃的,炖冬瓜能有水晶排骨、西湖醋鱼、飞龙汤好吃?蒸米糕能有千层桂花糕好吃?炒茄子就更不值一提了,随便哪家都能做出这么个菜来,不为好吃,只为填饱肚子。”
说完,老者还故意点了一句:“你说的那些全是填肚子的寻常东西。”
玲珰不服气,“还有叫花鸡呢!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的。”
当初在后厨逮着小厨子吃叫花鸡,小厨子说整个斩影司只有司判大人能吃叫花鸡,其他人连闻都不能闻一下。小厨子从没见过司判大人,对他所有的了解全来自自己的想象。那叫花鸡也不是给司判大人烤的,只是他自己一时嘴馋,在后院刨了个坑烧出来的。小厨子见玲珰跟个孩子似的,说什么她都信,就随便胡诌了几句哄她。
老者道:“叫花鸡确实美味,但跟它一般美味的东西简直太多太多了。”
老者好像馋得眼睛都绿了。
“你也喜欢人世间?”玲珰问。
老者一脸遗憾和无奈,“那是自然,只是可惜我只能守在画里,苦闷地过着不死不休的日子。”
只要画不被毁掉,画境就会一直存在,画中人也会一直存在。
换句话说,永生在画境中是可能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未免乏闷,这样的永生也毫无意义可言。
玲珰眼中放光,对他道:“我教你离开画境的办法。”
老者摇头,“没用,那些从画境中走出的画中人最后都怎么样了?画纸被烧,画境被毁,它们也烟消云散了。我守在这里,好歹平安无事。”
玲珰微蹙了下眉头,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司判大人对太仓笔并不了解,除了画过赫连舒之外并没有画别的,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废境一案,最后被证实是影子人秦仓子所为,而且,秦仓子所画的那些画稿都已经烧了。那这老者所在的画是什么画?是谁画的?画纸又在何处?画画的人为什么要用太仓笔?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玲珰的脑海里。
玲珰发现她的脑袋变得混沌起来,在想这些问题时脑袋发疼,好像隐约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思考。
老者忽然眼神一定,反问玲珰:“你和我们不同,你有没有想过像真正的人那样在人世间生活,而不需要回到画境中来过苦闷无聊的日子。”
“这谁不想。”玲珰当然想了,不然她为什么一次次费尽心思想从斩影司逃出去。
老者笑了,“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可以帮你。”
玲珰静候。
老者道:“你是这世上除了季舒玄之外唯一能够使用太仓笔的人,只要你成为太仓笔的主人,就能依靠它像个人类那样活在人世间。”
“可笔是季舒玄的。”玲珰不是不好意思把太仓笔占为己有,而是想试探这个老者究竟是何方高人。
老者蛊惑一般劝她:“要得到笔还不简单?季舒玄对你毫无戒备之心,你可趁机拿走。只要你得到太仓笔,我可以把太仓笔的秘密全部告诉你。有了它,你不仅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人世间,还能做任何想做的事。就连复活已故的亡人也不是不可能!”
玲珰听得心惊,“太仓笔的秘密?”
老者道:“太仓笔能画出乾坤万千,绝不仅仅只是你见识过的小小画境。”
“我听说过,”玲珰道:“太仓笔画出的东西可以拿到人世间为人们所用,比如桌子板凳什么的。”
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玲珰,“你这丫头,怎么尽想些没用的东西?太仓笔在手,还画什么桌子板凳?你随便画一块金银玉石出来,不就能衣食无忧吗?”
老者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被你气糊涂了!太仓笔哪是用来做这种小事的,它……”
“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总之,只要你得到太仓笔,受益无穷。”
“最重要的是,除了得到太仓笔,以太仓笔主人的身份活在世上,你别无选择。”
老者的嘴开合不停,可玲珰却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
玲珰忽然觉得手臂疼,本能地一掌拍下。
醒了,周遭一团漆黑,门外有暗影掠过。
掌灯后,房间内充盈着柔柔的昏黄光芒,玲珰这时才注意到刚才拍过的地方有被蚊子蛰过的痕迹,起了个小红疙瘩。
玲珰很泄气,还真是没用,连只蚊子都能欺负她,看来还真要把司判大人的话放在心上,没事的时候多学些本事。
玲珰想起刚才做的梦,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没做过这么清晰的梦,最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在梦里,想法往往不受控,天马行空,乱成一团。可是刚刚她所待的地方分明是一幅清晰的画里,画里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想事的时候脑袋会疼,很真切的疼。如果真是在梦里,并不会有这种感觉。
玲珰又想起刚才门外匆匆掠过的人影,再联想起画中老者所说的话,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玲珰思考其画中老者所说的话,得到太仓笔之后,她当真能像季舒玄、舒胤、墨时泗他们那样堂堂正正地活在人世间?
不管怎么说,先试上一试,毕竟从季舒玄那儿偷个东西不算难事。到时候偷取不成,可以连蒙带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也算有经验。
玲珰看了看窗外,一片月牙挂在苍穹上,天地间一片静谧,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玲珰吹灭了灯,悄悄溜出了房间。
季舒玄没在卧房,玲珰只能往书房赶去,还故意挑了寻常没见着人的侧门。
偷取东西这种事当然是动静越小越好,谁料她才刚靠近书房,两名衙役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玲珰拱手鞠礼,还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见过玲珰姑娘!”
见过我很了不起吗?需要这么大声!
玲珰怂了,转身就要走,书房内却传出季舒玄的声音:“让她进来!”
玲珰硬着头皮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黑漆漆一片,各色物件轮廓模糊。一股浓郁香醇的酒味飘来,单是闻着这味道玲珰就快醉了。
如果季舒玄喝醉了倒也方便她偷东西,偏偏他冷静地清醒着。
玲珰在心里盘算一阵,打算先告辞,可话还没说出口,书房的门就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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