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珰从离境中出去后,在斩影司捱得很难受,她意识到把季舒玄一人丢下太不对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季舒玄身为斩影司司判,什么场面没见过,又怎会被画境中一个小女子唬住?更何况他有太仓笔在手,随时可以从离境脱身。
玲珰盯着铺展在书案上的画境发呆,可惜,离境这幅画卷上所能看到的只有雪景图和藏在雪雾中绵延没有尽头的山峦。
迷迷糊糊间,玲珰睡着了,那些在白天被她刻意压制的记忆,这会儿又清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玲珰被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吵醒,她惊得从梦中醒来,以为季舒玄从画里出来要找她算账,正害怕,却见书房里安静如初,只有一只乌鸦站在窗户口,窗户上用来做支撑的木棍摔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玲珰一抬头,那乌鸦就唰地飞走了,留下一抹晦气的身影。
玲珰盯着那乌鸦,心情沮丧。
再看桌上的画,没有丝毫动静,季舒玄为什么还不肯出来?
玲珰担心季舒玄被那个可怕的女人给吓出事,没多想,赶紧入境。
玲珰进入画境中,白茫茫的雪里有淡淡的昏黄光影,光影逐渐清晰,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出现在她跟前。那小径通往之处乃是一座高大的宅子,灯笼都亮着。
玲珰未曾在离境那幅画上看到任何宅子,就连脚下的石径也是入画后才看到的。
玲珰好奇地往宅子靠近,身后却突然响起脚步声,松软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微弱声,听得人心里毛骨悚然。
玲珰顿时回头。
“季舒玄?”玲珰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无血色,很虚弱。
玲珰上前扶着他。
“你怎么了?”玲珰伸手在季舒玄的额头上摸了一把,之前玲珰不舒服的时候,季舒玄也是这么做的。
季舒玄安静地看着玲珰,似笑非笑。
玲珰疑惑地打量他,好奇地问:“你怎么怪怪的?”
玲珰和季舒玄待的日子不算多,但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熟悉,眼前的季舒玄让她感到陌生,甚至让她感到恐惧。
玲珰一害怕就想逃,她战战兢兢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走了,留在这里怪吓人的,真不明白你怎么还不出去。”
听玲珰这么说,季舒玄嘴角的笑意略明显。
“你笑什么?”玲珰面带恼意,觉得季舒玄太反常了,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季舒玄坐到一旁的石桌前,拧起茶壶斟茶。
玲珰盯着那石桌怪疑惑,刚才好像没看到这里有桌子茶壶啊,记错了?
季舒玄给玲珰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说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来歇会儿。”
玲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前倾着身体,压低了声音道:“我看这里怪怪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比较好。对了,你看到那个女人了没?好瘆人啊,面无血色,像患病了似的。”
玲珰盯着季舒玄,又道:“我看你也病怏怏的,面无血色,嘴唇都发青了,跟那女人的样子没差别,听我一句劝,别在这儿耗着了,溜之大吉。”
季舒玄看向玲珰,说道:“你不是画中人吗?怎么会有寻常人一样的恐惧心?莫非对你这位画中人来说,也有对神鬼的敬畏心?”
玲珰道:“我这不是从书店里看的吗?说到底还是拜你所赐。”
“我?书店?”季舒玄一头雾水。
“你忘了?你之前把我带去书店,让我把书店的书都看完。其中一本名叫《炼狱18层》,它……”玲珰忽然不往下说了,一挥手,道:“不提了,一提起来我浑身直冒冷汗,这离境中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面色惨白,行走的时候像风一样轻飘飘的,和那本书里写的怨鬼一模一样。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季舒玄淡淡一笑,“那种杜撰的东西也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也是有意思。”
“杜撰的?”玲珰不解。
季舒玄道:“没错,这种书被称为假想通俗本,是杜撰的,换句话说叫胡编乱邹的,用来吓吓胆小的人。”
玲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世上真有那种可怕的东西。”
玲珰指了指身后的宅子,问道:“我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喝茶,就不怕那个女人找来?”
“你说秦雪?”季舒玄问。
玲珰诧异,“你连名字都问到了,看来你和她见过了?”
季舒玄还没开口,玲珰就皱着眉琢磨起来:“你见过她,不仅不感到害怕,还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喝茶,莫非……”
玲珰前倾着身体,就快要扑到季舒玄身上了,她在季舒玄耳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对她有意思?”
季舒玄嘴角微微动了动,脸上波澜不惊,轻道:“小小画中人,懂得还挺多。”
玲珰并不知道,此刻,宅子的九楼之上,一个男子站在回廊上望着宅子门口。
此人才是真正的季舒玄,那与玲珰对坐饮茶的是秦雪。
秦雪对玲珰道:“我原本以为你要晚一些才会再来离境中,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玲珰不知情,滔滔不绝地说道:“我那不是担心你吗?我承认我当时因为害怕把你一个人丢在离境中很不够意思,但我以为你一会儿就会出来,谁知道一晚上过去了你都没从离境中出来。”
玲珰忽然两眼放光,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俩昨天晚上没……没发生什么吧?”
秦雪笑问:“你希望我们发生什么吗?”
玲珰心虚地笑了笑:“那倒也不是,只是说书人讲的故事里,不都是这种桥段吗?孤男寡女的,难免生出不同的情愫出来。”
秦雪盯着玲珰的眼睛不放,玲珰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想避开她的目光。
秦雪忽然开口问:“所以,你喜欢我?”
玲珰的脸骤然红了,低声反驳:“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是……我只是过意不去。”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非虚,她还特意添了一句:“就算跟我一起进入离境的是阿猫阿狗,我也会进来找啊。”
秦雪抬眼往季舒玄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季舒玄在回廊上招手喊叫,可他不知道,玲珰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在秦雪幻想出来的小千世界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一切。
玲珰好奇地顺着秦雪的目光看向宅子九楼,不禁皱起了眉头,且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秦雪见她如此,很是奇怪,试探地问:“你在看什么?”
玲珰指着季舒玄所在的方向。
秦雪的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试探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玲珰说道:“那个地方像有水纹在流动,你没看见吗?”
秦雪惊得说不出话来。
玲珰所说的水纹,是她秦雪想象出来的一面水幕,它就像个障眼法,让除她秦雪之外的人看不见水幕后的样子,也听不见水幕后的声音。
“还有声音呢,你听!”玲珰嘀咕着。
“声音?”秦雪的心顿时收缩了下。
玲珰神秘地看了一眼秦雪,问道:“我越来越觉得离境中的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走吧。”
玲珰说着就拉住了秦雪的手,拖着她往画境外走。
玲珰握住秦雪的手时,一股冰寒感从她的掌心溢遍全身,惊得玲珰赶紧松了手。
秦雪打量着玲珰,玲珰觉得她不简单,她还觉得玲珰不简单呢!
“你走吧,我暂时还不会跟你走。”秦雪态度坚决。
玲珰听得惊讶,指了指宅子,问她:“你就不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那个女人,被他困死在离境里?我可告诉你,离境的出现与赫连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赫连舒死了,离境不受任何人干涉和掌控。”
“说简单点儿,原本赫连舒才是离境的主子,现在赫连舒死了,被困在离境中的女人,就你说的那个什么秦雪,反而成了离境中最厉害的角儿,你要是惹到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玲珰见“季舒玄”还愣着,使劲儿把他往外推。
“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走啊。”
秦雪冷着脸,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
玲珰气得跺脚,问她:“你非留下来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秦雪冷不丁地“嗯”了一声。
玲珰眼中顿时蒙上一层湿气,回头又看了一眼季舒玄所在的方向,气鼓鼓地转身就走了。
九楼之上的季舒玄见玲珰离开,总算松了一口气。
秦雪来到季舒玄身后,冷眼上下打量他,道:“没想到你对她还挺深情的,见她脱离险境,你居然会如此轻松,而不是因为她没能救你而感到失落。”
季舒玄冷笑一声,道:“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多少人世间的冷暖才练就了铁石心肠和这股刁钻的劲儿。”
季舒玄又道:“你想要的答案已经出现了,可以收手了吧?”
秦雪饶有兴致地看着季舒玄,道:“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放过赫连舒喜欢过的人?”
季舒玄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做?”
秦雪笑得意味深长,她道:“我还在想,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季舒玄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离境中无法生存,所以我劝你最好快点儿想,不然,还没想出什么来我就先死了。”
“司判大人怕死?”秦雪像看笑话似的看着季舒玄。
季舒玄道:“在斩影司看多了生死,也就看淡了生死。你问我怕不怕死,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会觉得可惜,白白死在了一个蠢到只会在心里埋藏怨念的女人手里。”
秦雪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满是怨念?自你进入离境后,我可什么也没说,也没对你哭哭啼啼的。”
“你的眼睛什么都告诉我了。”季舒玄侧过身,目光看向远处,不去看秦雪。
秦雪问他:“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赫连舒对你那么好,你都未曾动心。”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季舒玄总算对她的话有了一丝好奇。
秦雪道:“我就在离境之中,离境一直被赫连舒亲自保管,在赫连舒把我放入密阁之前,我对你们斩影司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秦雪满眼真诚地看着季舒玄:“就不能告诉我答案吗?”
季舒玄无心回答她任何问题,并不理会。
眼见季舒玄要回房,秦雪拦着他:“离境里闷得很,只有我还能陪你说说话,何苦据我千里之外?”
季舒玄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雪笑了:“司判大人果真智慧无双,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既然你不喜欢赫连舒,与玲珰这位画中人谈不上将来,何不与我在一起?”
季舒玄冷笑一声,“你被锁进离境中,莫非就是因为你水性杨花?”
秦雪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她冷声道:“我愿意给你两分颜色,无非是因为你是赫连舒的心上人,还真以为我能看上你?”
秦雪要往季舒玄这边走来,季舒玄索性拔剑抵在二人之间,说道:“赫连已经走了,死者为大,不管她曾经欠你什么,你都不该还想着辱她。”
“以我对赫连的了解,她心地善良,能记恨她的人还真没几个,你对她恨之入骨,想必并非赫连有错,而是你罪孽深重。”
“你轻贱自己,以为和我在一起就能报复赫连,以此谋求快乐,这是病,无药可救。”
季舒玄转身要走,被骂得两眼含泪的秦雪喝道:“我只是不明白,凭什么赫连舒她们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我只能尝尽生离死别的滋味?就因为我的爹是秦仓子,犯下了世人不可饶恕的罪,就该牵连我,把我关进这画里永世孤独吗?”
秦仓子?
她是秦仓子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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