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陵州城内人畜已安然无恙。
季舒玄奉旨入宫上朝,玲珰也想跟着去看看热闹,书里总说皇宫是人间富贵极致地,她却没见过。
入宫上朝从没有带女子陪同的道理,但玲珰拉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求了快一个时辰,他不忍拒绝,最后让她扮成书童的样子跟他一同去。但出发之前,季舒玄与她约法三章,玲珰不得随意开口说话,更不能暴露和太仓笔、画境有关的任何事。
玲珰坐在马车里,不安分地趴在车窗旁,望着车窗外,觉得一切都那么新鲜。
不远处,有车马声,玲珰伸长了脖子去看,季舒玄却轻轻一拽把她拉回了车厢里。
“是陆城主的人。”季舒玄道。
玲珰听得心惊,老实地缩回了头,乖乖地坐到季舒玄的身旁。
玲珰忍了很久,实在忍不住,小声问季舒玄:“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在画境里杀了陆城主?还放他出来,让他入宫上朝?”
见季舒玄不做声,玲珰又问:“昨天夜里斩影司内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声音,莫非……斩影司内遭贼了?”
季舒玄长吸了口气,似在隐忍。
玲珰摸摸后脑勺,“也不能啊,斩影司自成立到现在,从没遭过贼。”
季舒玄忍不下去了,提醒她道:“忘了出门前怎么说的?”
玲珰赶紧闭上嘴。
玲珰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悄悄掀开马车帷幔,透过帷幔缝隙看了出去。
陆吾的马车与他们的马车离得不远,但看得出陆吾的马车行得很急,卷得烟尘四起。
陆吾队伍尾巴上的骑马人踏入烟尘之前,回头瞪了一眼玲珰,眼神满是杀气。
有季舒玄在,玲珰不怕,回瞪了过去,同时用手推了一下季舒玄,告状:“他们故意的!”
季舒玄全当没听见。
没有季舒玄帮着,玲珰收敛了脾气,把帷幔放下,唯恐陆吾的人盯上她。
帷幔刚放下,马车剧烈颠簸起来,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四蹄乱腾!
马车内,玲珰一头撞在季舒玄的胸膛上,随着马车晃动,又撞到马车车架上。
季舒玄于凌乱中抓住玲珰的手,手中长剑一挥,破开马车车顶。
站定后,玲珰发现马摔倒在马路旁,痛苦地嘶鸣。马车翻了,赶车的墨时泗被卡住了腿,正把腿从车轮下挪出。
玲珰走到马路中央,从泥土里捡起一枚黑漆漆的长钉递给季舒玄。
季舒玄看了看,不屑地说了四个字:“雕虫小技!”
墨时泗面露忧色,道:“大人,没了马车可该如何是好。”
季舒玄道:“误了就误了,没什么大不了。你就不随我去了,先回去养伤。”
玲珰担心季舒玄因为这一变故让她也跟着回去,怯怯地抬眼问季舒玄:“那我呢?”
“此行凶险,你先回去。”季舒玄道:“另外,他也需要有人带回去。”
玲珰满眼失落,却又找不到理由反抗,正不乐意时,突然脚下一痛,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她痛叫一声,低头看脚,一根黑色长钉刺中了鞋。
玲珰痛得脸都绿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不想让季舒玄觉得她是个吃不了苦的累赘娇丫头,所以强忍着。
季舒玄蹲身查看她的脚,把长钉拔了,痛得玲珰眼泪刷地掉下来了。
玲珰担心耽搁季舒玄的正事,对他道:“你先去忙吧,我慢慢走回去。”
一侧的墨时泗也劝道:“大人您先入宫去,我伤势不重,把她背回去也不成问题。”
背回去?
季舒玄淡淡地看了一眼墨时泗,墨时泗只觉季舒玄的目光格外瘆人。
季舒玄蹲身,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爬上来。”
玲珰迟疑了下,“大人不去宫里了吗?”
“去。”
“那……”玲珰微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大人这是要背着她去宫里。
玲珰激动地爬上了季舒玄的背,乖巧地趴着,唯恐惹他不高兴让他改了主意。
墨时泗看着季舒玄背着玲珰如疾风一般消失,怔怔地有些回不过神,暗暗在心里纳闷,司判大人好像变了个人。
宫内正殿,一片肃静。
季舒玄姗姗来迟,已有大臣等得不耐烦了,冰冷的目光从季舒玄身上扫过,却因为触碰到季舒玄更为冷冽的目光而败下阵来。
季舒玄走至门口时,并未急着入殿,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石阶之下候着的玲珰。玲珰左顾右盼,对皇宫充满了好奇,惹来不少其他小厮的白眼和笑话。
季舒玄入殿后跪拜皇帝,以谢罪。
陆城主阴阳怪气地说道:“司判大人好大的架子啊,连上朝都能拖拖拉拉,莫非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季舒玄并不急着解释,只是静候皇帝祁南的命令。
祁南一挥手,道:“爱卿请起,朕今日有要事要与各位爱卿商议,这种小事不必追究。”
皇帝说完这话,陆吾气得手捏成拳,恨得牙痒。
祁南语气透着疲惫,说道:“朕今日将各地身负要职的爱卿都叫来了,其目的就是想让各位爱卿出出主意,看如何应对东凤国请战一事。”
祁南此话一出,不少大臣倒吸一口寒气。
季舒玄抬眼看祁南,见他并无焦急之色,便知此事其实已被解决。
季舒玄又看到今日朝中来的有各地司判,这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季舒玄暗自猜测,祁南今日问政是假,要断案是真。
宫中案子有斩影门负责,并不需要把地方上各司判叫来。
季舒玄一时也看不出祁南的用意,打算先看看情况。
大臣们听说东凤国要请战,各个义愤填膺,各抒己见。祁南听后不置可否,问陆吾:“陆爱卿有何看法?”
陆吾谦虚道:“微臣才疏学浅、人微言轻,圣上不妨还是听其他大臣的意思。”
祁南道:“朕也是让诸位爱卿都说说自己的看法,至于最后怎么做,朕自有主意。”
“既然圣上已经拿定主意了,又何须再问微臣。”
陆吾此话一出,众位大臣都深感震惊。圣上是天之骄子,大臣上朝时连龙颜都不可直接窥探,否则将视为大不敬,这个陆吾胆大包天,居然敢这般跟圣上说话!
祁南显然也听出了陆吾话里的傲慢,却不恼,只是笑笑,道:“陆爱卿何须如此谦虚,以朕掌握的资料来看,你与东凤国的人往来甚密,朕如果能从你处听得东凤国的消息,也算爱卿为我祈天国尽忠效力了。”
陆吾一听这话,又惊又急,道:“圣上,这是莫须有的事,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请圣上明察。”
陆吾捏着拳咬着牙说道。
这种事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叩头谢罪了,这个陆吾居然还站得住。
先前那些因季舒玄晚到而给脸色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陆吾一派,此刻各个脸色大变。不是惶恐和害怕,而是暗暗含着一股劲儿。
祁南漫不经心地扫过诸位大臣,笑了,说道:“朕自六岁起就做了祈天国的皇帝,你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包括陆吾陆城主。如今看来,一城之地已经不够陆城主折腾了。”
“圣上冤枉!”陆吾喊道。
祁南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朕今日把所有司判都叫来了,其目的是想司判们都来看看,朕可有冤枉你。”
祁南朝着陆吾扔出一封书信,“此信是半个月前,斩影门的人从东凤国的人手中截下来的。”
接下来,皇帝祁南用足足十多件铁证证实了一件事——陆吾叛国!勾结东凤国卖国求荣。
大臣各个震惊不已。
陆吾一派的大臣尽管心中有数,知道今日将有大事发生,都做足了准备,但还是各个苍白了脸色,慌了心神。
季舒玄心中多少也有些诧异,平时皇帝祁南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他在皇位上待得太久有些腻歪的感觉,可今日他却招招致命,总能一阵见血。如此反差,让季舒玄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当铁证都摆在眼前时,陆吾无话。
陆吾沉默良久,抬头,咬牙,问:“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祁南道:“爱卿言重了,朕不是要处置爱卿,是希望爱卿能把对东凤国的了解说出来,也算让朕,让在座的诸位爱卿大开眼界。”
陆吾忽然跪地:“圣上,微臣无一日不忠,微臣之所以与东凤国的人有往来,是因为需要东凤国一味药材炼制长生丹。”
祁南笑了,将“长生”两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那爱卿可炼出什么来了吗?”祁南问。
陆吾取出一个锦盒,锦盒里用月色丝绸包着一粒药丸。
陆吾两眼放光,对祁南道:“圣上,微臣今日来是带着厚礼。这些!就是长生丹!”
陆吾将锦盒高举过头顶,内侍取下,呈给祁南。
祁南淡淡看了一眼,好像并无兴致,出乎了陆吾的预料。
祁南捏起一粒,放在掌心掂了掂,说道:“何人不羡长生?朕当年确实被陆爱卿的话给迷得神魂颠倒,但朕尚有一丝清醒,又怎会相信这种鬼话?”
陆吾脸色大变,“圣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祁南把手中的药捏碎,扔到了地上,唰的一下起身,厉声道:“如今整个陵州城都被你祸害了,你还有脸上朝送长生丹!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药里是什么东西!”
陆吾不耐烦地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祁南,道:“圣上,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把大家叫到宫里来演这出戏?”
“陆吾,你胆大包天!”群臣愤起,纷纷指责陆吾。
陆吾抬手,打断众人的议论。
“圣上!”陆吾抬眼冷漠道:“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那微臣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微臣为圣上炼制长生丹,圣上却怀疑微臣有异心。既然你都这么怀疑了,微臣如果不做点叛国的事岂不是对不住圣上的猜测?”
陆吾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就要服下,不明真相的大臣们看得吃惊不已。
季舒玄走了出来,对陆吾道:“陆城主,你确信今日的赢家会是你?”
陆吾看向季舒玄,皱着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陆城主就不奇怪前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季舒玄道。
陆吾眉头紧锁,心中骇然。
陆吾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段,他只记得自己穿了长袍去找季舒玄,服用了一粒秘药的他打算亲手将季舒玄擒住,以报当初季舒玄害死陆箫的仇!
可是!陆吾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醒来时他在**,府上的老管家提醒他该奉旨入朝了,他也就在匆匆部署了计划后乘着马车赶来了宫里。
季舒玄看了一眼祁南,冲他轻点头。
祁南令道:“来人,把朕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内侍用托盘端着一套衣服走上大殿,那衣服陆吾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穿去对付季舒玄的那套。
紧接着,侍卫押着四名长袍人上了大殿,各个狼狈,眼中只有畏惧和害怕,毫无之前的杀意。
祁南问陆吾:“陆爱卿可认得他们?”
“不认得!”陆吾一口否认!
祁南挥了下手,“他们可认得你。”
内侍走到陆吾跟前,强行给他穿上了那套长袍,戴上了面具。
“的确合身!”祁南的语气越平常,陆吾就越觉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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