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身外皆不存

杏妹不远千里,前来为清平夫人诊治过后,她的内伤和病势一时也是好了许多。加上昏迷那整整一个月时间里,她倒也不是完全无知无觉,只是意识时时刻刻都处于混乱和矛盾之中,难以自全。当昏迷中模糊知道自己身子里有了个小生命之后,清平夫人的求生意识便强烈了起来,凭着她的内家修为,加上杏妹的神药辅助,一时倒是恢复的极好。

一个月过去,清平夫人自己也是想通了许多,知道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过下去。也是腹中胎儿,乃是陈风崇唯一的骨肉,两人虽只是订婚,不曾全了大礼,清平夫人却始终当自己是陈风崇的妻子一般,自然是认为自己有责任要将陈风崇的骨血延续下去,也是心头的一点寄托,一点希望。

得知孙向景已经叫人将陈风崇好生安葬,又是知道了秀英的事情,清平夫人也是长叹一声,不曾多说了什么。也是她自从苏醒过来之后,整个人便与先前大有不同,不再似以往那般活泼。倒是沉静了不少,又是成天呆在屋子里,说是养胎,其实也是多少还有些看不开去,一时不愿意与太多人接触,寻个僻静所在罢了。

至于陈风崇的死和徐方旭现在的情况,清平夫人和孙向景两人都是颇为默契地不曾提起,都是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弥勒教在背后搞鬼,两人不过是无辜受了牵连。孙向景不在的时候,清平夫人也私下问过杏妹的两个弟子,得知了杏妹自己在情绪药物之上颇有建树,与摄心术也是有些关联。所谓殊途同归,孙向景的这两位师兄倒是对杏妹颇有信心,直劝清平夫人安心就是,自家师傅自然会寻个法子,破了徐方旭所中的摄心术的。

而整个清平坊的生意,从众人回来那一日起便也彻底落下,不再开门迎客,成日里只是关着,再没有先前那般热闹。这一来是清平夫人有了身孕,需要静养,自然不能时时刻刻关心坊中的生意,众人难以支持;二来也是大家心里都有这个想法,也是想着不能叫陈风崇和清平夫人的孩子在窑子里出生,却还是为孩子的今后考虑;而且自从庞太师中风之后,弥勒教又是逐渐嚣张起来,一应地行事比之先前变本加厉,苏杭又是失了长生老人的镇压,如今也是不甚太平,生意自是十分不好做的。

清平夫人知道自己和孙向景必然是弥勒教的靶子,真真是走到哪里便会有弥勒教的人追到哪里,再开着清平坊只怕是有着莫大的麻烦,便也有了些许决断。虽然她和孙向景一个靠着苦修,一个靠着传承,都是与地仙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人物,一旦证就地仙果位,神通手段都要比之寻常地仙厉害许多,可是如今弥勒教势大,又不止他们有着多少高手,就是太和真人都陨落在弥勒教手中,自己两人一日不得证道,便一日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弥勒教众人。

怀胎五个月的头上,清平夫人破天荒地召集了众人过来,与众人好生商量了清平坊的未来。大家闲了这么几个月,心中多少也还是有些想法,虽然一向是将清平夫人看作自家人一般,可也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却是一直这般下去,末了大家都是难以为继的。清平夫人也是知道众人的疑虑,故而召集了众人来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告诉大家自己有心将清平坊彻底关停,一应推到,又在现有的基础之上,重新开个什么买卖,全权交给众人自行经营,她自己却是要带着自家师弟,寻个平静所在安心养胎度日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却是想不到清平夫人竟能下这般决断,三言两语就要将自己多年辛苦,经营火热的清平坊一时关闭。看着清平夫人已经明显突出的小腹,众人也是一时为难,又是想到若是失了清平坊这个根基,清平夫人和孙向景今后又是该如何是好。

对此,清平夫人只告诉众人不必担心,自己却是颇有些银钱,莫说是重建一个勾栏,就是买下整条街也是绰绰有余,足够她和向景好生过上一辈子的。加上如今局势,众人也是多少知道一些,也是明白清平夫人的苦心,一时也是无话可说,只得尊崇夫人的意思。

清平夫人的这个决定,相当于是将整个清平坊彻底放开,将一切种种都交给手下的小厮鸨母和姑娘们,由他们自食其力,再不用受到自己的管辖。清平夫人看待众人,虽一直拿着个大老板的派头,打内心里倒也与对待家人无二。先前坊中小厮与那善才秋月隐居之时,清平夫人便是十分舍得,将两人看作自家弟弟妹妹一般,大肆操持了一番。

清平坊能有今日,离不开清平夫人的长袖善舞,精明计算,更是离不开一应众人的辛苦劳作,仔细经营。清平夫人离开之后,众人或许能够放开手脚,大展才能,就算是混乱上一段时间,最终不能做得如清平坊一般火热也是无妨,却是只需清平坊与清平夫人脱去了干系,今后便能避免不少麻烦。加上清平夫人就算离开,势必会留下诸多银钱和关系,众人好生摸索,自然能够养活自己,不至于一时分崩离析,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归根到底,清平坊始终是清平夫人的产业,说句不恰当的话,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要清平夫人做了决定,众人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加上此事归根到底,只是于清平夫人一人有损,众人不单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是大有获利,也不吃亏。只是清平夫人如今怀着孩子,又是失了矮人,大家都对她放心不下,又是有几个年长的鸨母又哭又闹,非要留在身边伺候夫人,就算今后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却是不能叫夫人独自去了。

看着哭得老脸斑驳,涕泪直下的一众鸨母,清平夫人也是心中颇有感慨。坊中的一切小厮和姑娘,都是她或收养,或买回的孤儿,可以说是受了师父师娘的点化启发,做些好事罢了,一应男子俱是做了小厮龟奴,自食其力,夫人也不为难他们,一应姑娘则是自己决定是否愿意接客,分别学了乐工和**,倒也没有逼迫。至于这些老鸨子,都是村妇苦出身,要么是家中造祸,要么是所托非人,终归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也被清平夫人寻来,好生对待。

如今众人这般,清平夫人也是为难,知道几位鸨母对自己颇有情义,明面上市主仆,内心里只怕都是有些母女之情。自己现在这般情况,倒也需要有经历的人从旁照顾,自是有用得到她们的地方。百般考虑之后,清平夫人挑了两位日里和善好处,又是不甚适应勾栏工作的鸨母,请她们与自己通往,今后主仆为名,母女为实,需要她们多多照顾。至于剩下几人,也是坊中不能少了有年纪的人坐镇,清平夫人也是好生与她们说得分明,又是叫她们将一众小的当作自家的一般照顾着,辛苦支撑起清平坊也就是了。

一切决定,清平夫人也是果决,几天之后,便带着孙向景和他的两位师兄,先前选出的两位鸨母悄然离开了清平坊,竟是将一应地银钱都是留下,账面上不曾亏空了分毫。孙向景如今宛若浮萍,更是无处可去,自是跟着师姐,只是私底下有了吩咐,将先前那份火漆密信好生托付给了一位稳重的老鸨子,作个后手。

随后的日子里,清平夫人和孙向景便一同到了寿州城外的某处,亦是寻了个庄子,住了下来。也是这数月以来弥勒教的行动实在是太过诡异夸张,几番公然对抗朝廷的禁军,比之先前还要疯狂许多,却是弄得民不聊生,众人皆苦,也只有寿州京兆一类靠近皇城的地方,还能抱有些许的安宁,不至于受到弥勒教的侵扰。

转眼四五个月便已经过去,时间到了庆历二年腊月十二这天。

寿州城外,孙向景心乱如麻,又是紧张,又是焦急,却是因为今日,便是两位师兄算定清平夫人生产的日子。因为怀孕起初,清平夫人受了陈风崇之死的打击,又是内劲反噬自身,昏迷许久,使得胎儿位置有些不正,饶是杏妹的两位弟子苦心保养,依旧还是难以做到万全,却也是一早就跟孙向景说得清楚,却是颇为有些危险之处。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鬼门关的一节,寻常农户家中,十家有上一家一尸两命的也不稀奇。斯世不必将来,却是没有师娘所在之时的诸多手段,一应生产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寻常生产都是如此,清平夫人这般情况也是叫孙向景有些放心不下。

好在有杏妹的两位弟子坐镇,又是有着十分稳妥的老妈子在旁,清平夫人自己倒是心态十分稳定,也不见有多担心,倒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一应平和。酉时刚过,清平夫人一时觉得胎动难安,知道时机已到,又是十分从容,吩咐了众人准备,竟是自己站着进了产房。

这生孩子可快可慢,一时三刻生下来的也有,几天几夜生不下来的也有。清平夫人自从进得产房之后,便请了两个老妈子在一旁伺候,孙向景和两位师兄则是守在外面,严守着礼数,却是一来怕是冲撞,二来怕是失礼,不能轻易进去。

两位老妈子里面,有一位也是颇有经验的,自己生养过几个,也给村子里的女人接生过几次,倒是能够应付这等场面。只是清平夫人自进得产房之后,又是一时间难以顺利生产,从最开始的毫无动静,到得后来的痛喊连天,一时也是听得屋外的孙向景心慌意乱,就是他的两位师兄,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怕是两个时辰过去,清平夫人依旧不曾产下孩子,一时叫声都是微弱。夜近子时,其中一个老妈子忽然闯了出来,满手血污,慌张喊道:“神医!神医!快来!夫人她……血止不住啊!”

孙向景一时站起,两位师兄更是几步抢进产房,在顾不得什么大防。

空中一声闷雷,却是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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